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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州阜财门内
阜财门不是阜成门，阜成门在京城，阜财门是青州府城的南门，现在复建了，雄伟壮观矗立在马路北侧，所谓雄门通衢，石砌的大道贯门而入，街侧是挨挤的店铺，五彩摇曳的商家，呼唤着远来的游客，原本冷清的南门里，竟成为旅游热点。这不愧为盛世壮举，也唤起家乡人怀旧的思绪。六十年过去了，似我，当年的抹鼻子孩童也成了老一辈。老了，总喜欢沉浸于对过去的回忆，不做前瞻之忧，不做后悔之怨，想一想童真的情趣，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。
孩童的岁月，心灵纯净而快乐，尤其眷恋情深。对于南门里，文绉绉说就是阜财门内，我还是比较熟悉的。国家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头一年，我背起了书包上学堂，学校就是益师附小，位置就在参府街西头，在此上学整六年。那年代，小学生好像没多少作业，也没有这么些书画舞蹈等培训班，放了学拤个煎饼就去玩，南门里的同学有若干，相约城头上。城墙已经剥去城砖，剩下的是蜿蜒的土岭无尽长，为孩童们提供了很直观的攻防阵地，黄继光、董存瑞的英雄形象在引领我们，一边守另一边攻，冲冲杀杀连滚带爬，把城头都快磨明了。
一
青州南门称阜财，这是清代命名的。明初重修青州城，加高加固增崇数尺，当时的命名是云山。云山云山，出门望见云门山，挺有意境的，不过直白了些。清代改换名称为阜财，这名很不错，阜，则为山岗，含有纳财之意，名称就耐人寻味，内涵相对也丰富了许多。不过名称改了，但门额没换，巨石镌刻嵌入墙体，没能抠出来。同东门一样，改称“海晏”了，门额依旧是“海岱”。
复建的南门，并不在原来的位置，现在的阜财门由原来位置东移约百米，看到凤凰山路南侧那灰色的楼群么？其中有个“青岛海鲜”，那菜馆的东侧，南门跨涧石桥至今犹存。这石桥名作官桥，经官桥入头道城门，就是南门瓮城了。想来这外门的位置当在今天马路南，二道城门就在马路北，这凤凰山路正巧走的是瓮城。两门相对间两边是城墙，凸出城墙外，形成封闭似小城，这就是瓮城。南门瓮城内条石铺就的大街很壮阔，可惜只有孤零零两户人，形不成街市。南门瓮城内曾经有道影壁墙，据说是因为南门外有座火神庙，那火神祝融手一指，指到哪火就燃到哪，砌一道影壁就为挡住火神爷之所指，为的是避免起火灾。其实也不尽然，南门有前后两道门，门洞在一条直线上，能一眼望穿看到城里去，旧时堪舆学认为不宜量，砌堵墙为的是挡住风水勿往外淌。你没见青州的西门和北门，虽说也是两道门，两个门洞都是错位的，避免的是过于直观一眼会望穿。
进入南门，贴城墙往东拐，街东一片开阔地，孤零零的有座庙，坐北面南只有正厅无厢房，已经很衰败。与青州那若干座庙宇相比较，这庙只能称小庙，然而庙不在大而在于名。过去人怕鬼风吹，一吹浑身起疙瘩，到这庙里求神灵打水洗一洗，疙瘩就会消失，很灵验，因此就称其为疙瘩庙。其实这庙的正名是太尉庙，祭祀的是宋代一位姓周的家乡人，没尊其为帝王或公侯，有太尉名号就够了。院内一棵槐树，树下有口井，水质甘冽，这是南门一带居民的主要用水井。南门里还有一口用水井，就是四井口。在开阔地东边有条四井口巷，巷子尽南道西处，有上大下小的一口井，两条石敷井口各抠两井眼，因称四井口。不过这井水漤一些，不及疙瘩庙井水质好，除去下雨阴天怕泥泞。
二
进南门就是南门街，其有宽度无长度，行走百余米就顶着万寿宫街，形成一个丁字口。东西向的万寿宫街，其长度很可以，往西延伸区西皇城，东端直达南营街，俗说的团圆阁也就是三官庙，就在两街交汇处。
青州万寿宫当就在此街中段路北处。关于青州万寿宫，志书载是明代衡王府所建，清代又保留了，民国后就废弃了。虽然家在万寿宫街，但绝大多数人不知道万寿宫。我曾走访过一位抗战老兵张衍禄，那年他已经九十多岁了，他记忆中的万寿宫，与他老家斜对门。中式的大庙门已经颓废了，进门的石牌坊歪斜着，条石摇摇欲坠，以石条砌边，中间是青砖铺成的甬道，道两边是东西厢房若干间，住着些拉洋片的耍猴的玩蛇的，甬道尽处是一个圆形的高台，台上是一座圆形的阁楼。有十一级台阶蹬平台。那时候他还不到十岁呢，爬上石台阶张开手面朝里，沿着楼阁外沿挪着走一圈，再沿台阶两边的条石，出溜一下滑下来。不几年这万寿宫就消失了。没有专人管，那时人也穷，这个刨些砖，那个扛块棒，起码可以盖个鸡窝、烧顿火。万寿宫就这样一直闲置着，后来就作为烟厂的烟库区。烟叶库虽在厂区外，但与厂区就间隔着一条窄窄的更道巷，运输也是很方便。直到1975年，烟厂实施大规模的技术改造，扩大生产规模，厂区进一步向西扩，西墙延至四井口巷了，这万寿宫址就完全纳入烟厂内，近年来在原址上改建宿舍了。
街中段路南有座温公馆，凡是公馆户就非土财主，是有功名吃俸禄的官宦人家。路北就是赫赫有名的宋家德昌大网坊。这网坊成立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初。原来有座东西向的石牌坊，就矗立在街北侧，后来宋家建网坊，牌坊就贴在靠街的南墙上。当年，曾经请来了天津的堪舆名家——干过钦天监的张金贤，据他说这城东南风水好，发家要等到这石坊顶上的狮子吼。可这石头狮子静静地蹲坐在石坊上，上百年来一声不吭。这老宋家后来跑到天津开毛织公司了，网坊歇业了，只留几个看门人。到了1948年春，我人民解放军的随军卷烟厂奉命集中，来青州选用宋家网坊建新厂。1951年，烟厂把路南的温家等户也扩进厂区了，迎街面西设大门，万寿宫街东段就成为厂区内的主干道。烟厂有了锅炉房，石坊顶上设汽笛，上下班发信号，老百姓叫“拉哞”，呜呜的声音半城都能听得见。石牌坊顶上的狮子终于吼叫了，烟厂也越办越红火。
三
出万寿宫西是片庄稼地。一条土路贴东来，折向万寿宫街出南门。这片坡是狭长的，从广德医院的南墙到城墙，但不宽只走数十步就到朝阳居民区，心寺街八腊庙，又是小街小巷一串串。仅只是四十年前，衡王府石坊还是矗立在田野间，还有一口胭脂井，都是明代衡王藩邸之遗存。据说这井有来历，是当年宫女汲水处，也是衡藩被查抄时女眷们的殉难处。一堵短墙圈起一片菜地，井就在这菜园间。这井水甜，不过离居民区远，种菜的老头有只狗，很是厉害，不到万不得已，不到此处来汲水。胭脂井北，原来是叫牧师坟，一座座都刻着十字架。这地方原本是荒芜的，直到“文革”中后期，大规模的建设开始了，由于烟厂利用天主堂旧址建宿舍，把此井也填垫了。
四
自万寿宫街中段北折，就是青州城区的主干道，可以直达北门。从这个丁字口到卫街西口的这段路，早年有几座石牌坊，旧称其为牌坊街。建国后，先把城区划作几个镇，都赋予新时代的新名词，东关分作和平与胜利，北关称团结，城里就是民主乐园和朝阳。这条街就被命名为民主南街。应该说，这是青州建筑最具特色的一条街。路西天主教堂在南，基督教堂在北，中间是益都师范；路东是偶园，假山亭阁水榭苍松翠柏。天主教堂基督教堂，体现出西方宗教不同的建筑风格，偶园是中国园林艺术之典型，两所教会学校的建筑呈现出中外合璧。小时候，知道基督教堂内有个保固堂，干什么的呢？不明白。直到近年才明白，青州方音唸讹了，正音应是“博物堂”，是山东最早的自然博物馆。
益都师范有南北两个院，南院北院间隔着东华门巷。建国前，这两个院分别是守善中学和惠吾中学，都是教会学校。其中惠吾就是宋传典的号，这是他助学所办的中学堂。建国后，两处院落都是益都师范的。我就读的小学就是师范的附属小学，师范的学生常来给我们上课，我们喊他为新老师。我们也到师范去，记得那时硕大的中式大门面东开，入内一色的青砖大瓦房，气氛幽静而又典雅，最感兴趣的是那钟楼，就在入门路北处。青砖青瓦的钟楼高耸着，一个并不太大的铜钟挂在上边。奇怪的是一般钟是一拽便当的响一下，人家这种一拽当当当的连续响几下。仔细看这铜钟是设在木架上，一拽木架就来回反转，钟随架翻转自然就会连续敲。师范敲当当，烟厂拉哞，这是当年城区两大响亮，给人以时间的提醒，给人以时序的概念，催唤上班的上学的预做准备。那时候没有这两个响声还真不行，大多数家庭都还没有钟表呢。
天主堂最显眼的是那对钟楼。礼拜大厅两侧尖细的钟楼拔地而起，礼拜堂周边大窗户嵌着彩玻璃，绘满五彩斑斓的宗教画。这对钟楼曾是府城当年最高的建筑物，方圆十几里，尤其是云门山上往北看，淡红色的尖细楼顶突兀出周边的房舍，分外醒目。天主堂里有神甫有修女，不结婚清心寡欲高修行，气氛很幽深，总给人一种神秘感，连我们小孩子都很少进入。到了1956年，这种静谧的气氛被打破，两个神甫是反革命，天天被揪出来斗。那个叫宗良的，脸白净身材也高大；另一个杨学信，是一个干干巴巴的小老头，都低着头垂着手，接受斗争和批判。
“文革”初期“破四旧”，青州首要目标就是天主堂。这地方最扎眼，封资修占全了，必欲破除而后快。别看红卫兵很厉害，敢于破坏一个旧世界，能砸烂的都砸了，只可惜爬不得高、执不住重，要炸毁天主堂的尖顶楼，武艺还差半截呢，于是破除任务交给县建筑工程队。时在1966年7月份的某傍晚，天又闷又热，傍晚下班时，听说要炸天主堂，我也急忙跑去看。现场人挤人，一根绳子拦住不让靠近。一个工人攀上去，把炸药用铅丝扎在壁上，撤下来就听到轰隆一声响，那楼晃了晃又恢复老样子。接着人再攀上去，楼四面用木架贴上炸药包，哎呀，忽然来了一阵雨，就在雷声间一片红光闪，钟楼这才摇摇晃晃倒下去。基督教堂很幸运，被县印刷厂占用了，基本没破坏，保持了老样子。基督教堂的牧师，天主教堂的神甫，都被下放去劳动。
现在的天主堂位置南移数十米，是改革开放后重修的，如今的天主堂是原来的修女院。这俩原并不连接，间隔一条小巷道，既有弯曲所以就叫九曲巷，若是不提醒还真不注意。1975年烟厂西扩建宿舍，就在天主堂原址上。进烟厂西宿舍的东大门，正冲原来那座带有双钟楼的大教堂。当年烟厂扩建招工多多，一时难以安排住宿的，租用的房舍真不少。路东处现在有个情缘宾馆，烟厂也曾租用做旅舍。1958年益都县文化教育也跃进，鼓干劲开办大学了，县林业大学就在此。这门脸至今没变动，那时候觉得相当大，现在再去看，却是那么不起眼。
五
路东有条街，名称叫仓巷。当年青州府的仓廒就在此街路北处。仓廒就是粮库，之所以称廒，始自秦代以敖山为存粮处。演化而来以廒指粮仓。这里明代是粮仓，清代还是粮仓，有名号的“永阜仓”。这永阜仓是清代山东省内最大的旱路粮仓。当年康熙有谕旨，在山东济青登莱四府建粮仓，其中，济南储粮十万石，登莱二府十五万石，青州储粮为二十万。旧时的永阜仓俨然是一个衙门口，占据了路北一大半。沿街大门面南洞开，沿石级进大门边是数排厅房瓦舍，这便是仓管人员的办公处。永阜仓按例设管库大使、副大使，均为府直属官员，另有相应的执事管理人员及卫兵更夫等各司其事。据说分大堂、科房等各级官役的值班用房，还有激桶库、警钟楼、辕门以及祭祀用的仓神庙、土地庙与关帝庙。
仓廒有很大的仓储区，就在管理用房以北。东墙是南营街的居民户，西墙紧靠偶园，北墙顶到教育学院东院了。仔细看，这里的地势都比四周高，这应是粮草储存区的基本要求。粮储为国之重事，征收的赋税粮草都在这里存放；各位官员的禄米，赈灾用粮都在这里领取，作为粮草存放重地，基础设施管理手段必须周密完善。封建时代有严格的规范和标准。这地方荒废得早，还真不知道库房建的是啥样，但从史书上知道，明清两代对粮仓建筑，包括形式、尺寸、用料等均有明细规定，清代规定廒顶开气楼即天窗，廒底用砖铺，上敷以木板，墙开气孔以通风。永阜仓当是严格执行。想当年，那一排排廒房兀立其间，也是相当壮观，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，廒仓的地盘还清晰可见，圆形的砌筑以厚实的方砖。仓廒大门外有个仓廒湾，里面储满水是一个良好的防火池。仓巷路南更道巷，通向南，过万寿宫街区荷花湾。仓廒巡夜有专职的更夫，责任就是每夜按更时敲梆去巡逻，住处就在更道巷。为保平安还需拜神灵求护佑，仓廒内自设关帝庙、仓神庙、还有土地庙。每年正月二十五，张灯结彩庆填仓节，所拜祭的神灵是韩信，他不仅是位战神，还是仓储神。这永阜仓曾经很大很重要，可到清末就荒废了。自从青州有了铁路和马路，谁家骡马大车还愿来这石街小巷子，考虑运输条件第一位，青州经济中心便北移了，不仅是仓廒，整个南门里也萧条冷落了许多。
民国初年这仓廒，改作青州女校了，专招女学生。当时在青州，仓廒女校很有特色和名气。
六
小时候虽然常光顾，却从不知这里叫偶园。只知道里面有假山，随着城区百姓叫“冯家山子”。这地方还有冯家的祠堂和家庙，卫街的冯宅也深阔，孩童的疑问就产生了，老冯家怎么这般有势力？老人们便说，当年青州出的大官也不少，可没人比得上冯阁老，就因为他是皇帝老丈人。怎么回事，冯阁老是国丈？老人们说冯阁老很会眼目行事的，皇帝看上了自家大妹子，可礼法所限这是乱伦娶不得，冯阁老有办法，认这皇妹做闺女，这下解决问题了，皇帝一高兴赏赐大大的。当下冯阁老已经成了青州的骄傲，更是不可信口胡言，小时候听来的故事，有损其形象不足为凭，不过冯家山子还是去，可以爬假山，最大的乐趣是钻假山洞，白洞白黑洞黑，钻白洞，左拐右拐有意思；钻黑洞，是个艰难事。石壁上有个洞，只能匍匐钻进去，里面漆黑一团，方向不辨摸索爬。估计是先南折西再向南，就看到一股亮光了，最后进个石头屋，南墙有个带铁棂的小窗户，说是冯府扣押犯人的，拥进来保准跑不了。冯家山子后来改称人民公园了，有了专门的管理员，但还未收门票，不过逛公园的人不多，都为吃穿奔忙去了。记得我第一次学写作文，公园就安上电灯了。晚间老师带我们来此过队日，专门体验电灯底下那美好的感觉。
冯家祠堂和家庙，屋大院深无人居，难免就觉阴森森，很少进去的，上世纪六十年代，家庙改作博物馆，说是收集古董的。那年代说古董，就与执拗古怪相联系，百姓不甚感兴趣，吃穿的欲求没解决，其他欲求难跟进。不似现在，解决了衣食住行根本性的大问题，更高层次的欲求提上来，兴致盎然激励进取，书画收藏各有所好，原本冷僻的单位行业，却格外兴腾火爆。
老了，难免就絮叨，拉拉杂杂不耐听，自己想来也可笑，但是作为过来人，还是把旧事说出来的好。鉴往而知今，今天的阜财门巍峨壮观，商贸兴腾，一派盛世新景象，再不是记忆中的清冷与萧条，岂不是会更加珍惜现在的新生活，更加热爱我们家乡。 （刘珍实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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